刘学洙(46初)——故园东望咫尺间

发布时间:2017.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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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福州三中


读了远道寄来的这本五十九年前的福州市立中学同学纪念文集《朝花夕拾》序言、《编余絮语》以及相识或不相识学友的部分样稿,我顿觉原先应承为这本集子写跋,实在太孟浪了。魏世英、林道侃学长的序言与絮语已把这本文集从文字到思想内容做了很好的概括与评析,再说什么都是“添足”了。但学长们给我这个殊荣,我怎么也不能交白卷。主编在电话中说“这是小菜一碟”让我“放开写”。果真,回忆之门一打开,童年旧事蜂涌而出,争先恐后,令我几天里沉缅在那美妙的童稚世界里,浑然忘却此身已是垂垂暮年。结果便捧出这一碟“小菜”,作为故乡诸学长“大菜”佳肴的点缀。

我的老家在福州乌石山麓的一条叫大营巷的小巷里,附近还有二营巷、三营巷。集子里陈体锵学长的文章,写福州第二次沦陷时,我和他一起穿过日本兵封锁线去暂迁穆源乡母校读书的情景。陈体锵兄就住在二营巷。前年回乡,我还特意去大营巷老宅看看。旧巷已变成宽阔马路,老家对面一排民房全拆了。我家几经变迁的老宅此时正围起围墙,一家房产公司准备修建大楼。(注:现已建成“乌山园景”小区)十七岁那年,我便是从这儿出发,和母亲、妹妹远行贵阳寻找从小离别的父亲。那天,同学送行的只有沈忠民,他住附近道山路。在市中读书那两年,每天上学,我从家里出发先过沈忠民家,喊了他,又经过后街,喊彭世柽;再穿过宫巷,喊了李大奎,四五人结伴同行,几乎天天如此。1946年,我赴黔途经湖南雪峰山,第一次见到那连峰际天的山,很觉新奇。到贵阳后画了一幅《春山行旅图》,寄给沈忠民题字、李大奎题诗。那时的初中生颇兴题诗、作画那一套雅事,不像如今青少年那么新潮。大奎是我们同学中最擅长古诗词的小才子,他题了诗将画寄还给我,沈忠民却不曾题字。可惜,大奎早早离开我们走了,听说他是含冤而去的。这次集子中几篇文章都提到大奎,读之不胜怅惘。当然,这集子让我勾起欢乐回忆的还是居多,令人神往。几十年间山川阻隔,人事多磨,人与人似都“冬眠”了。

沈忠民、彭世柽、王家铨等是我最好的窗友。家铨府上是我常去的地方,每临考试,往往在他家开夜车温习功课。他家有一间很雅的书房,挂了不少字画。记得最清楚的有高拜石的字。高是福州有名文人、书法家、老报人,他的公子小石也和我同班。我曾请小石转求他父亲题字。这位名人居然给我这样十四五岁的小孩子写了“浅尝辄止,志士所耻。鹏翔九霄,志在千里”几个字,是写在一本小小彩纸纪念册上。让我欣喜不禁的是这次读到了王家铨给集子写的亲笔手稿,字迹苍劲,早非昔日的稚嫩少年,而童心似乎依旧。文稿写到他在市中时曾“追求过亭亭玉立、皓丽逼人的本校一位女同学,也许那就是初恋”,“它像咱秋天落叶轻飘飘地随风落下,很快地枯湿在一堆落叶丛中,带着一点彩色,老让人萦怀。”他这个美丽的故事,当年我们许多同班同学都知道,在我来说,更是从未忘却。不知家铨记否,当年他还给我和另一位女同学开了一个友善的玩笑。他告诉那位女同学,说我想作画赠她;又向我说,女生某想要我的画,两头都编织了美好的谎话。我受宠若惊,喜不自禁,连夜赶作了一幅水彩山水画托家铨送她。不久,收到了那位女同学一封回信,说些热情道谢的话。此外,我和她在班上有时也有些交谈。关系仅此而已,那时大家都才十四五岁。可是这几十年,我偶尔还是记起这位秀美娴静的女同学。她也许已不记得这些儿时趣事了。而我和家铨的感觉一样,总觉想起这人生中转眼如烟的机缘,总“带着一点彩色”。去年经一位同学联系,我和她曾互通音问过。得知她全家定居国外,笃信佛教,一生平安。家乡寄来的这叠文稿中,还逐个展现不少早已淡忘的名字:刘复生师写的散文很美,不时在福州报纸副刊上加花边发表,文化味很足。当年他恐怕也不过二三十岁。林玉珠文中说的曹校长鼓励她跳高比赛争第一的一幕,我曾亲眼目睹。记得林玉珠席地坐在运动场边边,曹校长替她擦松节油,像爱护自己子女一般。林玉珠的名字,在我脑海中无论如何是搜寻不出来的。今天想来便是那们体育女健将吧,高高的个子,略显黝黑的肤色,充满青春活力,我的这些印象大约没错。每个人都有天真无邪的童年。虽然在日后起伏不定的生活湍流中,常常长年累月无暇回眸。但它只是隐藏在心底一角,永远不会消失。碰到一点偶然的感触,尘封的记忆又会重涌心域。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加,这种回忆更会生发出无端的惆怅、感悟或喜悦。正如此刻我读着这书稿的感觉。

这些年,我常在想,为什么人到暮年总爱怀旧。是否因为我们这一代人福祸悲欢,兴衰冷暖,百味备尝,而惟有童年的梦最美,最洒脱,最纯真,但这样认识似乎还不够。有种种怀旧。人与人不同,时代与时代不同。鲁迅在《朝花夕拾》小引中写道:一个人做到只剩了回忆的时候,大概总要算是无聊了罢,但有时竟会连回忆也没有。“这是一种悲哀,也别有深意。就这本集子而言,正如魏世英学长序言所言:“回忆是一种精神反刍”。我想,人到迟暮之年,总该把一生中多少生吞活剥到肚子里的东西好好反刍一下吧。反刍即总结,即心灵拷问,也是展望。从这集子中看,那陈年旧事,一枝一叶,没有什么微言大义,尽是浮生细事,但也无不铭刻着我们这个国度、这个时代的印记。所以反刍特别容易引起人们共鸣。这种回忆,不是无聊,而是一种醒悟。它与时下有些人借写回忆录而炫耀自己。只说过五关,不提走麦城者迥异。它是发现自我,解剖自我,审视社会,求索新知。鲁迅说:“带露折花,色香自然好得多,但是我不能够。”我倒觉得,“朝花夕拾”正是他最精采的作品,记忆中的“花”,其实更像酒,越陈越醇美。

我早已成为老贵州了,至今的七十二个春秋中(注:此文作于2001年),在贵州占了五十五年。福州市立中学 的两年生涯,不及此生一个零头。但它却是无法替代、无法忘怀的年华。家铨称:“我五十多年黄金般的岁月都在台湾渡过,也无悔地奉献给台湾”。我则无悔地奉献给多彩贵州,那外部世界曾经感到十分陌生而遥远远的贵州,那自古贫穷而今也大有改观、充满希望的贵州。我爱福州也爱贵州,两个‘‘州”我都爱。如今乘飞机一个半小时,便从老远老远的贵阳飞到闽江口,往下看,滔滔闽江水,葱葱榕树城,尽收眼底。而十七岁那年,我从福州到贵阳,竞花了一个多月。这个世界真的变小了,时间也变快了。这个时代瞬息万变,我们有生之年,还不知将会看到多少精彩天下事。但有些昔日风景,却会永远定格在一个时空坐标的画面上,让我们永远铭记和依恋。快与慢,远与近,是那么和谐地统一。行笔至此,我似乎忘了老之已至,只见眼前一片灿烂温馨。故园东望咫尺问,乃作此文代跋,寄赠我挚爱的故乡朋友、老师和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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